第七章
阿樱的故事 by 流域风
2018-8-2 06:01
青樱没想象中苦尽甘来,反倒郁郁寡欢着,我能看出来,却不能问,有时候在楼道里遇见,她几次欲言又止,最终什么都没说。
周凌还是以前一样经常请我上去喝酒,话却少,偶尔感慨两世为人。我只听着,谁都不清楚他在里面经历了些什么,牢狱的确改造了他,却说不清是改得更好还是更坏。有次青樱不在,周凌喝多了,拍着我肩膀问:「子成你知不知道青樱和谁交往过?我知道她这些年肯定有过男人,我也不怪她,都看开了,只是好奇究竟是谁?」我说你醉了,别胡思乱想,她要是有人早跑了,还等你?
九月,周母病故。临去世前才清醒,挨个同周遭亲邻告别,最后拉着儿子和青樱说:「现在死了都要烧,把我的骨灰留一半给你父亲,另一半带回家乡滨海姬家庄,村东有个乱葬岗,骨灰就撒到哪儿去。」十月二日周凌带骨灰出门,临行前找我说:「我去的这几天,青樱一定会见她之前的男人,你记得帮我留意看着,真能知道是谁了我好谢他。」那天晚上我上楼去,终于问了青樱:「你苦苦等了他这么多年,现在到底熬到头了,为什么却不开心?」青樱说:「我说不出口。」我望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庞,心疼得无以复加,说:「你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?难道我还算是外人?这样的话才是真正伤了我的心!」青樱的眼眶就红了,用手掌捂住了嘴,伤心欲绝。
青樱问:「你看我还漂亮吗?难道没有了女人味儿?」不等我回答,她开始脱自己衣服,拖得赤裸裸站在我面前,说:「就算我不是绝色,也毕竟有自信能吸引来男人喜欢,如今他反倒对我相敬如宾了!你知道相敬如宾吧?我是说真正的相敬如宾!他待我像客人一样,晚上睡觉都不碰我身体,有一天我想他要我,就腆着脸求,他……他……」青樱说到这里开始口吃,情绪也明显激动起来,哽咽了几声才继续下去:「他竟然弄我后面……」「他竟然弄我后面?」我愣了一下,才明白「后面」指的是什么。青樱却已经靠过来,张开手臂抱住了我,把脸贴在我胸口说:「我有预感,我们快过不下去了!要我们真散了,你肯娶我吗?」我知道即使要娶和周凌离婚的青樱,也一定会闹得家里不得安宁,起码母亲这一关就难过之极!但我还是紧紧回抱住她,说:「我哪有不肯的?」青樱听了就笑起来,眼中还残留着泪花,说:「早知道这样,我们捱的这些年又都为了什么?你肯应承我这一句,我就满足了,哪怕将来做不成夫妻,我也感激你!」青樱的脊背是那样光滑,她这个身体,过去我看过无数次,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。却第一次真正的触摸到!我的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抚摸,仔细感受肌肤的纹理,江城的十月已经微有寒意,但怀中的胴体却火热无比,房间里的我们,一个衣冠楚楚一个一丝不挂,却都一样的激情澎湃。
青樱的手忽然摸到我下面,按揉着我勃起的阴茎,说:「你硬了。」她把手从裤口探进去,直接抓住了,说:「好硬哦,你对我的身体有欲望,我才真的开心,女人的自信,都是从男人身上得来的。你想不想弄我?」这时候门开了,周凌就站在门口。
周凌说:「托妻如托命!我现在才知道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命了。今晚我不和你讲情分,不和你论道理,先要打你一顿才听你说话……」周凌很凶猛,下手也重。虽然他没当过兵,却在监狱里历练得野蛮狠辣。我不断后退着,一直推到厨房,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摔在地上。周凌就骑在我身上挥舞拳头,我顺手摸了样东西挡过去,听见「砰」的一声巨响——是个不锈钢的盆子,被周凌打得凹下去一大块。
周凌脸上带着笑,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,他说:「你还敢还手你什么时候打架赢过我……」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,人就一头栽到我身上。
穿过他的肩膀,我看见赤裸的青樱正站在那里,手中拿着黑色的相机。
那是青樱第一次拿东西砸人,也是唯一的一次。但就是这一击干净利索的结束了周凌的命。他当时就没气儿了,后脑一片血,顺着脖子流下来的血滴在我胸口,浸湿了衣服。
青樱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。
我们静默了足足一个小时,谁都没说话,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,人就浑浑噩噩的,连思维都停止了。
青樱终于开口了,她说:「我们逃吧。」我问逃去哪里?她说:「我在学校的时候,认识一个冷州的同学,她家是黔西的,说那里穷乡僻壤,山沟里的农民有的一辈子都没进过城,我们去那里,在一起多待一天就赚一天的命!」一通收拾。青樱给了我一个黑色手包,想了想又去卧室把琴抱给我,要我先去车站买票,说:「我把家里地洗一遍,回头去车站和你会合。」那一天凌晨我没等到青樱。
我在冷州隐姓埋名,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,不是为了逃避追捕,因为想找青樱。或许她也来了,只是同样不知道我在哪里,我希望有一天,能在某个地方和她相遇。我小心地保留着琴和她的手包,甚至从来都不打开,里面也许有她准备的钱,但那是留给两个人的,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来。
光帝八年,金融动荡,江城财阀外逃。
我在那一年的十一月回到江城。我回来是因为终于找到了青樱的那个同学,她告诉我青樱坐牢了,十二年。她还保留着那一年的报纸,江城晚报光帝二年十月四日,上面一条醒目的新闻——夫妇吵架误杀夫,嫌疑人凌晨自首。
打开青樱的手包,里面只放了一叠照片,全身赤裸的她美丽一如天使。
月末是周凌生辰,我去墓地看他,却碰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他墓前。男人很清瘦,戴着眼镜,默默站着不说话。我蹲下去烧纸钱,末了问他:「朋友?」他笑了笑没回答我的话,却说了句:「我认识你,周凌邻居。」我说:「他的朋友我都认识,怎么对你没印象?」「我是他的爱人。」我呆住了。
「要不是因为我,或许他还不至于死……」男人略显沙哑的嗓音听上去有种沧桑的味道:「周凌和我在牢里认识,我经济问题进去的,我先出来。周凌打算跟妻子离婚的,跟我过。你不理解吧?可他妻子在外面守了他六年,周凌说不出口,我就怂恿他,说早晚都会知道的,那天他就出事了……我能理解他妻子,该愤怒吧!」一起下山,男人开奔驰车,同我告别,说:「回去的路不好走,我送你一程吗?」我笑了下摇摇头,临转身问了他一句:「你后悔吗?」男人看了我一眼,想了下说:「仙人抚我顶,结发授长生……」汽车发动,碾过淤泥污水,去远了。
我也想了想,转身离开。
这句诗的下一句是——误逐世间乐,颇穷理乱情。
十二月一日我起得很早。刮脸,洗澡,换一身合体的衣服。数年的颠沛流离让我显得像个农民,皮肤黝黑粗糙,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英气勃发的得意青年了。